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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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約定

直至男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息儀才停下腳步,回過頭去看他:“你在叫我?”

張照重重點了個頭。不過跑了這麽幾步路,這副瘦骨嶙峋的身體已經氣喘籲籲的了。

但張照的註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神仙身上,完全沒管旁的。

他體力很快透支,越跑越慢,索性改為走的。

在息儀面前站定,張照狠狠喘了兩口氣,勉強緩過一點勁兒了,才仰視著息儀,樂呵呵地說:“我記得你,你是神仙。”

說完,張照就學著他記憶中的那個畫面,自己配上些奇奇怪怪哢哢歘歘的音效,大致還原了一下息儀重啟世界的場面。

這使息儀難得有所遲疑——他形容的,應該是孤神界毀滅後的畫面。

這個世界上一次確實是孤神時代。

但無神界沒有轉世輪回,每次死亡,靈魂就會隨肉/體湮滅,再重構成全新的靈魂,投入新的肉/體,開啟全新的人生。

因此,理論上來說,沙子不可能記得住一萬年以前的事。

況且,是在不信仰神權的無神界。

息儀擡手,用食指點了點張照的腦門,提取了他的記憶。

上次,是這個世界第7796次毀滅——第262個孤神被獨坐仙界的無邊孤寂折磨了幾十萬年後積怨成傷,被心魔主宰,決定打破壁壘,屠戮所有凡人洩憤,被天道截獲,二者大戰,摧毀了一切。

息儀隨即降世,檢測殘留物數值。

靈力和靈氣的含量均低於生靈界等級,判定此世被毀滅到最低等的空靈界。

造物準則規定,空靈界可以升級為任意等級的世界,息儀就按照慣例,用最少的靈力和靈氣將這個世界升級為了無神界。

這一過程,被天道殘存的最後一絲意念觀測到,並記住了息儀。

那一絲意念又正巧構成了這個小孩的靈魂。

天道為惡,嗜殺慕強,記得住息儀,倒也還算解釋得通。

不過,沙子素來散亂,渺茫短暫,能被他們記住的事物向來少之又少。

這次也只是偶然事件而已。再過一段時間,這絲意念就會忘了息儀的。

這世上,沒有任何事物存留得下際神存在的證據。

“你叫張照?”息儀蹲下身,學著隊長與小孩子交流時的語氣和態度,溫柔地摸了摸他一頭毛茸茸的卷發。

“是的神仙!”張照很久沒被人這麽溫柔地撫慰過了,舒服得閉上眼,揚起頭往息儀手裏拱。

“你叫我息儀就好——萬物生息,儀態萬方。這樣就知道是哪兩個字了。”見他這麽喜歡被摸摸,息儀難得收斂了幾分冷漠,又挼了他好幾下,才收回手:“和你商量個事,如何?”

“你說!”張照瞪大一雙眼,滿眼期待地看著息儀。

“我是神仙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,不要告訴其他人,好嗎?”

“可是,剛剛我追著你喊了一路,他們恐怕都聽到了。”

“這個不用擔心,你只需要記住我們的約定就好。”話語一落,狂風呼嘯而過。

張照這才反應過來,剛剛除了他們之外,一切都被靜止了。

張照倒吸了一口涼氣,心臟因為發現了這個超自然現象而嗵嗵狂跳,他看著息儀如青松般筆挺的背影,揚聲道,“明天見!息儀!”

息儀並未回頭,只隨意擡起她戴著半指戰術手套的右手揮了揮,表示她知道了。



關於張照說的‘明天見’,息儀並未放在心上。

左右,也只會是像隔壁一樣,在他們巡邏路過門口的時候,跑出來喊口號致謝罷了。

也確實如此。

第二天路過療養院,張照已經站在門口。雖然還是穿著病號服,臉色像刷了白漆似的蒼白,但特意梳理了一番他的卷毛,並用水壓了壓浮在頂上的碎發。

見他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,息儀例行公事般朝他昂了個頭,算是打招呼了。

神情也依舊是寫滿‘討厭一切生物’的冰冷。

但張照的熱情絲毫沒被打擊到,接收到息儀主動與他打招呼的信號後,便立馬興高采烈地小跑上前來,伸長小手,把捧在手裏的一朵粉色月見花舉到她面前:“我用療養院的檢測儀探過了,這朵花的輻射很低,不會影響健康。送給你。希望它能為你帶來一整天的好心情!”

護衛隊的其餘成員見狀,立馬停下腳步湊熱鬧。他們很好奇,息儀這塊萬年冰山到底會不會接下這朵花,甚至還眉來眼去地暗暗打賭。

喊完口號已經返回的學生們聞言,也迅速跑了出來,擠在門口圍觀。

息儀看看個子只到自己腰際的小冬瓜那雙瞪得格外大的桃花眼,看看他拼盡全力踮起的腳,看看他一雙枯瘦的小手裏有些發蔫的花,面無表情地接過:“謝謝。”

際神有求必應。小孩很希望她能收下這個小小的禮物。那收下就是了。

張照登時一楞。他完全沒料想到她會立馬接下。緊接著小臉迅速紅成了猴屁股,慌慌張張地就轉身往回跑去:“明、明天見!”

“?”息儀看看花看看張照落荒而逃的瘦小背影,完全理解不了他的這一反應。

身後的人們倒是哈哈笑個不停。

但第二天,情況有些變化。

學生們知道息儀會收禮物後,就也跟著自發地在放學後去采花。

他們的輻射病還沒到發作的時候,身上並沒有發痛的地方,體力也要比剛從鬼門關淌回來的張照要好很多,便能去到更遠的地方,采到更好看的花。

張照和他們遠遠對望著,看看他們手裏嬌艷欲滴的各式植物,再看看自己手裏平平無奇的小綠花,心底隱隱泛著些不安。她會不會覺得花太多了拿不下,挑著收,就直接略過他了。

不過張照多慮了。

息儀面無表情地照單全收了。

但在兩天後,海嘯突然造訪,卷走了好幾名學生。

避難所發布禁令,除了護衛隊,不準任何人離開避難所,大家的活動範圍受限,又遭受死亡沖擊,送花儀式風風火火地開始又匆匆忙忙地結束。

只剩張照堅持。

每天送完花後,張照就立馬躺回病床上打當日份額的止痛針,然後戴上他在禁令發布前在海灘上撿到的一頂破破爛爛的遮陽帽,出門溜達——他的身體條件已經無法長時間集中精神,便無法上學,這對他這個年紀的小孩來說,簡直是天上掉餡餅。

熱帶小島物產本就豐富,再加上受輻射幹擾,變異植被層出不窮,每次出門都能發現很多新奇玩意兒。比如和人類手指一模一樣的重瓣花,觸感像皮膚的布滿青筋的光禿禿的灌木。

張照知道這些植物的出現不是什麽好征兆,便只用相機拍照留存,然後繼續探索。

直到看到他所熟悉的植物,他就會心滿意足地掏出紗網罩住,打道回府,等第二天早上7點,護衛隊從門前經過的前半個小時再來摘,盡量保證將花花送到息儀手中時,它是鮮活的。

這是他上幼兒園的時候,老師教的方法——喜歡誰,就可以送花給誰。這是表達心意的最簡單的方法。

自從見到息儀後,除了病痛和爸爸媽媽外,他想到最多的就是她了。如果腦袋裏時時想起一個人,那就是喜歡。

張照很篤定。

他拍了拍手上的泥,慢慢地走回療養院,確保一絲不差地記住第二天的采花路線了,就爬到療養院最高處,眺望泛著滾滾黑煙的紫色海面,和布滿猩紅植被的小島,揉揉被毒氣刺得發幹發痛的鼻子,放空思緒。

所長說,一切都會好的。

但一切並未變好。

還驟然變得糟糕。

海嘯剛過去,小島開始頻繁地震,花費了大力氣修繕的別墅在幾天之內轟然倒塌。

太陽初升的時間也莫名提前,從今天5點開始就已高懸於空,炙烤著大地。

光是救援被廢墟掩埋的人們這一過程中,不少人就已被窒息,病痛和炎熱折磨身亡。

好在房子倒塌的時候,張照正在外游蕩,躲過了一劫。

剩餘的一百來個幸存者裏,有人是地質學家,他說這片海域並不處於地震帶上,地震發生的概率不大,應該是海底有蹊蹺。

護衛隊迅速派出一個海底機器人入海作業,深入海底不到3000米,就見,數萬只畸變出四肢的鯊魚正扒在海島上,瘋狂啃食某一片區域,或接連不斷地撞擊某一個位置,海島的水下部分已經出現密密麻麻的窟窿,並在不停發生小面積的坍塌。

避難所急需遷徙。

所長派出由10個人組成的探險隊為大家尋找新的棲身之地,息儀也位列其中。

臨行前一晚,張照將他爭分奪秒采到的一大捧雜七雜八的花花草草打包成一束花,送到息儀手裏。

這次遠航應該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回來,張照打算一次性送完。

“你不要死啊。”聽她不鹹不淡地道完謝,張照眼巴巴地看著息儀,憂心忡忡地說了一句。

正琢磨著要把花束裏幾顆香得過分的花拔走的息儀聞言,罕見地哈哈笑著,摸了摸張照的頭:“我是神仙,我不會死。”

也如息儀所言,三個月後,遠洋的游輪返港,船上只下來她一人。

前來碼頭迎接的人見狀,瞬間就明白了。

在探險隊出海找新家園的這三個月裏,小島愈發搖搖欲墜,探險隊又算是全軍覆沒,留守的幸存者們也銳減到了15人,全都在靠藥劑吊著一口氣,他們沒有希望了。

大家面色沈沈,一言不發地往回走,甚至連原本準備給返港的探險隊的接風宴都棄置一邊。

張照無視這些,依例為息儀送上花,拉著她去鋪在葉子搭就的宴席邊就坐,將碗和筷子遞進她手裏,示意她吃這些畸變得面目全非的動植物。

靈力靈氣枯竭,造物主的產品就沒有能量維護,又沒有神權維系,沙子亂飛,肆意組合排列,導致動植物高頻畸變和極端環境的產生,這是息儀司空見慣的事了。

息儀一如以往地面色冰冷而平靜著,將每一樣面目可憎的食物夾了一筷子放進碗裏,大快朵頤。

息儀並不需要吃東西,而且這些菜的味道也不符合她這具身體味蕾的審美,吃完碗裏的東西,息儀接過張照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,對著他笑笑:“走吧。”

張照連忙點頭,用拐杖撐起他只剩皮包骨的一點身體,艱難地跟在息儀身後。

息儀並不等他,她只按照自己步調,像一陣風一般快步往回走去。

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人影,張照沈默著拼盡全力加快步伐,卻沒走幾步就被一塊小石子絆倒,筆直地砸在地上。

緊接著,地面開始劇烈晃動,像被突然打破的鏡子裏的畫面一般,傾刻皸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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